（一） 何为乙脑 乙脑在临床上被称为流行性乙型脑炎，是乙类传染病。它是由乙型脑炎病毒引起的急性传染病。通常是蚊虫传播引起的，患者一般是被携带乙脑病毒的蚊虫叮咬后，乙脑病毒在体内大量繁殖，进入中枢神经系统从而引起脑部病变，导致患者患上流行性乙型脑炎。因为乙脑的早期症状与感冒非常相似，非常容易误诊。尤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铜川这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乙脑发病率较低，几乎没有见过。而它又是急性传染病，来势凶猛，在入院后短短的几小时内病人就可能从发烧进入昏迷状态！当时没有得力的治疗手段，信息闭塞，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二） 中午值班 那是1973年8月的一天中午，我在值班。由于当时所在的内科三楼属于传染病区。肺结核，甲肝，乙肝，不明原因的发烧都住在这个病区。由于没有特殊的防护措施，大家都是带双层口罩，白大褂，帽子捂的严严实实，炎热的夏天，捂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那个年代根本没有空调，办公室房顶上挂着个电扇，几片风叶在空中嗡嗡旋转着，似乎也在喊着热、热、热。咚！咚！咚！病区的楼梯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个头不高、三十多岁的男人背着一个身材高大且黑黑胖胖的老太太艰难的上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个女的，她拿着病历和住院手续喊着：“大夫，快，快收我妈住院”！我看了眼住院单，这是位63岁的女性病人，诊断“发烧待查”。我立刻把病人安置到楼梯口的五号病房一床住下。这俩家属一男一女还没等我问清病人的情况就急急忙忙要离开，一个说架子车还在病房楼下，怕丢了。一个说还得赶快回去借钱交住院费！这时值班医生王梦贞主任来到病人跟前给病人检查，我赶忙返回办公室整理病历，办理收住院手续。“小王，快去供应室借个腰穿包”！王主任一路小跑过来。“好的，收拾好病历就去。”我头也没抬的回答。“现在就去，跑快！这病人像个乙脑”！“啊？！”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抬头看到主任那厚厚的镜片下眼睛睁的圆圆溜溜的，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因为就在去年，科室陆续来了十三例乙脑病人，从入院发烧到昏迷再到死亡无一幸免！病情发展的如此之快，猝不及防！我飞跑下楼到供应室借了个腰穿包回来！
（三） 做腰穿 夏日的病房静悄悄的，多数病人已经午睡了。我安抚病人躺下，帮她宽衣解带，王主任做术前准备。他打开穿刺包，戴好了手套，我还没有把病人穿刺的姿势摆好，看着王主任那副严肃紧张的面孔我心里犯怵！可是这个叫孙秀云的病人就是不配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急得我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让她侧卧好，王主任刚弯下腰准备定位，病人一个拳头抡了上来，打掉了王主任的黑边眼镜，幸好掉在床上没有摔坏！我立刻抓住她的双手，她猛然勾着腰朝我的手背上就是一口，哦，哦，哦......我边甩手边嗷嗷叫着，王主任瞥了我一眼，看着我那滑稽的表情，忍不住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反反复复我俩和病人折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一事无成！病人出现了意识障碍，“再耽误时间，去年的悲剧就要重演了。”王主任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就出去了，眨眼功夫，他带着两个陪院人进来了，这时病人的女儿和女婿也来了。几个人强行按住病人，总算是穿刺成功了。我看到王主任那胖乎乎的脸上虽然是大汗淋漓但也露出了穿刺成功的喜悦！ （四） 确诊 检查结果出来了“流行性乙型脑炎”！确诊了！十万火急！病人立刻被搬到护办室对面的急救室。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我该下班了。忙碌了一天的我，没有离开病房，因为此刻患者已经陷入了深昏迷。瞬间，我的思绪回到了去年抢救那十三例乙脑病人的情景，看着那一个个生命的逝去，做为白衣天使的我们，心在滴血！他们中间最年轻的是煤技校的那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送他住院的同事称他小李子。小李子是部队转业军人，高高壮壮的，住进病房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离世了！多么痛心的血的教训啊！ 抢救病人的生命，争分夺秒，刻不容缓！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在王主任和护士长顾老师的带领下立刻组织了抢救小组，制定了初步治疗方案，安排了特别护理小组。记得当时特护人员有老护士张惠贤老师，我，还有我的同学陈翠兰等。护士长把我叫到一旁，语气深沉又亲切的说，“乙脑传染性强，一定要注意病房不能有蚊子，如果蚊子咬了病人再咬正常人是会被传染的。下班回去好好休息，明早来就进急救室上特护。”当时的我只有十九岁，是个工作了三年的年轻护士。接到任务心里没谱，非常紧张，问护士长“我行吗？”护士长坚定的说：“你平时工作认真负责，没问题的！何况还有我在！”护士长的叮嘱和鼓励给了我信心和勇气。输液，吸氧，吸痰，物理降温，口腔护理，皮肤清理，翻身，骨突部按摩，拍背，导尿，记出入量......总之除了对症治疗还要预防一切并发症的发生。所有参与孙秀云抢救的医护人员都投入到了积极的抢救工作中。可病人还是高烧不退。怎么办？七十年代初期根本没有空调，我们只能让家属每天到市里批发肉的冷库购买大量冰块装在大洗衣盆里放在病人床下降温，抢救室的门上挂起了纱帘防止蚊虫传播。门帘上还贴着《闲人免进》的警示。一罐罐比人还高的氧气罐由两个人从一楼抬到三楼。气管切开后定时吸痰，制定的护理计划就贴在病人的床头，密密麻麻好几张。每一个参加抢救工作的医护人员都非常认真负责，严格遵医嘱执行。抢救小组成员更是根据病人的病情，及时调整修改治疗方案，王主任更是不分昼夜随时出现在病人身边。每一个参与孙秀云抢救工作的人员都不敢有丝毫疏忽。 （五）不治了 抢救工作进行到第四天时，家属突然要求出院回家。不治了！ 原来，孙秀云老人四十多岁丧夫，她守寡养大了四个女儿。其中的艰辛可能只有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自己知道。如今大女儿在呼和浩特至北京的列车上担任列车长工作，二女儿没有正式工作，二女婿属于上门女婿。两个小女儿还没有成家，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在煤矿当工人的二女婿，生活还是非常拮据的。他们看到母亲在急救室住了四天了还没有醒过来，也听说乙型脑炎根本治不好，怕最后人财两空，所以选择了放弃。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医生怎么劝说都不听，他们把病人抬到楼下架子车上，拉到二门口时（当时大家习惯把医院大门称为大门，把进住院部的门称为二门）被王主任强行截住了，王主任把患者的二女婿叫到医生办公室，苦口婆心的劝其不能放弃。我们在护办室的窗子清楚看到两个小女儿站在架子车旁抽泣。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护士长顾月芳老师从医院电话室回来了，她通过长途电话联系到了患者远在呼和浩特的大女儿，护士长给患者的大女儿详细介绍了病情以及目前的治疗方案和我们医生护士的决心和信心。患者的大女儿听了护士长的一席话，她告诉护士长让先把病人拉回病房，妹妹妹夫的意见先放一边，她会连夜从呼和浩特赶回铜川。 （六）重新拉开序幕 患者重新回到了急救室。抢救治疗工作重新拉开了序幕。我们几个又回到了急救室，开始了对孙秀云的特别护理工作。由于高烧引起肺部感染，大量的分泌物涌入呼吸道，病人昏迷状态下根本没有咳嗽吐痰的反射，只能做气管切开随时吸痰，保持呼吸道通畅。吸痰器的轰鸣声几分钟就是一次，我虽然嘴上说着不怕脏不怕累，可是每当那黄色浓痰吸满了吸痰器大玻璃瓶时，就得护士去倒掉清洗，我虽然戴着双层口罩还是恶心的直干呕想吐。慢慢我就动起了小心思，趁病人家属进来送东西时，我就让他们去清洗吸痰器盛痰的大玻璃瓶子，哪怕瓶子不满也让他们去清理。忙碌了一天的我正准备下班，护士长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严肃的说：“你怎么能让病人家属去清理吸痰器？你知道那个瓶子多少钱吗？如果损坏了怎么办？清理吸痰器是我们护士的职责，以后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发生！”我被护士长训的面红耳赤，委屈和羞愧的泪水涌了出来。护士长看我哭了，态度有所缓和的说，“累了一天啦，快回去休息吧！”在回家的路上，我边骑车边流泪，看着我们护士穿着洁白的大褂光鲜亮丽，然而真正的护理工作却是一言难尽啊。经过十多天的日夜奋斗，患者的体温总算趋于正常！下一步就要提高病人的免疫力，于是主任和护士长又给病人制定了鼻饲饮食治疗方案，定时从鼻饲里给病人输送营养，小米粥，西瓜汁，面糊糊等。为了预防褥疮的发生，每隔两小时就要给病人翻身一次，由于该病人个头高大又胖，每次翻身都得几个人一起，累的满头大汗。而因人手有限，一个多月里我们几乎没有休过班。一天下午，我来接张慧贤老师的班，她脱下白大褂，摘下口罩，一屁股坐在了护办室的长条凳子上，脸色苍白，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怎么了，怎么了？”“头疼，全身难受。”她有气无力的说。“快测个体温，哎呀，会不会是被传染啦？”护办室里七嘴八舌的嚷开了。“体温38.5，发烧了！顾老师——”有人急忙喊着护士长。护士长走过来一边拍着张老师的肩膀一边说着大家都去干活，嚷嚷个啥，急救室消毒的那么干净，又没有蚊子怎么会传染呢？她叫来了医生给张老师做了检查开了退烧药，安慰张老师最近太累了，先吃上药回去休息休息吧，明天白天的特护班由护士长自己来上。第二天早上张老师的身影又出现在急救室里，她说吃了药，睡了一晚上不烧了，病人的情况自己熟悉，换人不放心，还是坚持上吧！ 经过四十天的科学治疗，精心护理，病人慢慢有了知觉，扎针时被扎的那个胳膊会抽动，反射和意识也在慢慢的恢复了。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早上，我和夜班的同事在床旁交接班，当我拍着她的肩膀喊孙秀云的时候，她用沉闷的声音哼着答应了我，而且还慢慢睁开了双眼。别提当时我的心情了，比中了大奖还高兴，醒来啦，醒来啦！终于醒过来了！为了这一刻，我们付出再多都值了！为了这一刻，再苦再累我们都无怨无悔！医生，护士，护工，病人家属，整个病区都沸腾了。这一刻，我看到了王主任的眼眶湿润了。在次日的晨会上，王主任站在办公桌旁高声说：“同志们，患者虽然有意识了，但非常虚弱还需要漫长的恢复，我们无论是治疗还是护理都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并发症一样能夺走病人的生命！”王主任的讲话掷地有声！他那又圆又大的眼睛珠子在那黑框眼镜下不停的转动着，隔着那厚厚的镜片我们依然能看到他那坚定的目光！他环视着我们每一个人，无声的告诉我们工作中谁也不能粗心大意，掉以轻心。 （七）转入普通病房 辛勤付出终于得以回报！中秋节过后，插在患者身体上的管子陆续拔掉了，病人可以半卧位靠在女儿的怀里吃半流食了，真可惜那个年代没有相机拍下那温馨的一幕！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科室就像过年一样，一大早护士长就从库房取出了新的被套和单子叫我们铺到孙秀云要转的那张床上，孙秀云的女儿们早早的全都来了，她们给妈妈带来了兰花罩衫，咖啡色裤子，黑色布鞋白色袜子。全是新的！尽管老人还不能自己下地走路，但女儿们还是给妈妈从头到脚一件不落的穿齐整了。那时候没有轮椅，病床也没有轮子，虽然只间隔几间房子，我们还是用单架把老人抬到了干净整齐的床上。大女儿嘴里不停的说着是你们给了我妈妈第二次生命！老人躺在单架上的那一刻，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浸湿了花白的两鬓。那是劫后重生流下的泪水，是感激的泪水，是幸福的泪水。 （八）零的突破 在大家的努力下，患者孙秀云一天天的康复着，在女儿的搀扶下已经可以在病房行走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们正在护士办公室开大晨会，患者孙秀云的四个女儿捧着鲜红的锦旗走进来，锦旗上“妙手回春”四个金色大字闪闪发光。她们走到办公室中间，深深的向医护人员鞠了躬，把锦旗交到王主任和护士长手里，大女儿眼含热泪说“是你们妙手回春，给了我妈妈第二次生命！谢谢王主任，谢谢护士长，谢谢大家！我们会珍惜的，妈妈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我带妈妈去呼和浩特，我要为妈妈养老。” 患者孙秀云是我们医院首例抢救成功的流行性乙型脑炎的患者，我们在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当时较为罕见的急性传染病抢救工作上实现了零的突破！在主任和护士长的带领下病区总结出了抢救，治疗，护理的经验，同年陆续来的流行性乙型脑炎患者无一例死亡！ 救死扶伤，守护生命是我们每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职责！ 铜川矿务局中心医院退休职工 王瑾 2023年7月1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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